时代病人与未完成的史诗

我曾站在单向街的落地窗前,看着798艺术区的钢铁骨架在暮色中渐次隐没。那些未拆封的精装书在橱窗里沉默地发酵,像极了我们这个时代未兑现的承诺。

你说颓废是二十一世纪的胎记?十九世纪末的维也纳咖啡馆里,弗洛伊德在病历簿上画着费解的曲线,茨威格正为昨夜的赌局懊悔。每个黄金时代都寄生在腐朽的子宫里,正如每个凌晨三点的朋友圈都漂浮着破碎的希腊悲剧。

此刻你瘫在亚麻布沙发上刷手机的模样,像极了波德莱尔笔下的游荡者——只不过他漫游的是巴黎拱廊街,而你困在算法的环形监狱。当T.S.艾略特写下’我用咖啡匙丈量人生’时,他断然想不到后人会用短视频切割灵魂。

普鲁斯特在哮喘发作的深夜写下玛德琳蛋糕的启示,卡夫卡在保险公司的办公抽屉里藏着手稿。意义从来不是盛在骨瓷杯里的现磨咖啡,而是从生活砾石中渗出的血珠。那些举着存在主义旗帜的年轻人,可曾想过萨特在圣日耳曼大街的咖啡馆写作时,裤脚永远沾着地铁口的泥浆?

上世纪三十年代,本雅明在流亡途中写下’历史的天使’,说进步的风暴把破碎的过去吹成瓦砾。而今这风暴成了信息洪流,我们却连捡拾碎片的勇气都失去了。柏林墙倒塌那夜狂欢的人群不会知道,三十年后的人类会筑起更高耸的巴别塔——用字节和光纤。

你说虚无是世纪末的遗产?去大英博物馆看看罗塞塔石碑的裂痕,去敦煌莫高窟抚摸被伯希和劫掠的壁画。文明本就是西西弗斯的游戏,区别在于有人把滚石的声音谱成了安魂曲,有人却在碎石堆里种出了葡萄藤。

此刻你正经历的,不过是人类集体失眠症的又一次发作。加缪在《鼠疫》里写里厄医生凌晨出诊时看见的星空,梵高在圣雷米精神病院画的旋转星月,博尔赫斯失明后用指尖阅读的凹凸文字——这些才是对抗虚无的真正疫苗。

喝掉那杯冷掉的蓝山咖啡吧。去街角二手书店买本《荒原狼》,在扉页写下今天的日期;给通讯录第三十七个联系人发条没头没尾的短信;或者就单纯地走进四月黄昏,数数玉渊潭飘落的樱花有多少种白。存在主义不是选修课,是每个清晨都要重写的血书。

当海明威在巴黎的阁楼上烧毁所有手稿时,火堆里爆裂的,是比《太阳照常升起》更耀眼的救赎。你说这时代配不上你的痛苦?错了,是配得上你痛苦的史诗,尚未找到合适的动词。